【评点本070】十章 反正话 (第2/2页)
戚继光看到信弹,在底下往二楼上回望,脸上满是讶异,场中并不见任何士卒有所动作,常思豪正在纳闷,只听远处隐隐有雷声一滚,呜呜破空之声立时大作,紧跟着耳边厢山崩地裂一声巨响,沙场中一只品字形标靶被炸得腾空起火四散纷飞,几乎是同一时间,其它所剩的十九个标靶也接连中炮,平地炸起火柱两三丈高,形成一道烟火之墙,浓烟中草棍夹风带火扑啦啦乱飞,沙土灰尘扬撒了一天一地,
看台在炮火中剧烈地摇颤着,时有沙粒草棍飞过耳边,虽然这里的距离比较安全,却依然惊心动魄之至,
常思豪手掩鼻峰,眯起眼睛瞧去,不由惊得呆住:距离火力集中点最近的士卒不过三四十步之遥,甚至有肉眼可见的沙石颗粒被炮火崩起來,像雨点一样向他们身上、脸上打去,他们却直挺挺地站着,无动于衷,心中登时明白: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着过人纪律和素质,更是因为他们对远方司炮手的操作精度、对自己的战友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信赖与托付,这是一枝不折不扣的铁军,【娴墨:此处是不是太夸张了,即便现代,对火药运用的精度应该也不是很高,爆破拆楼算是比较精确,射出去的还是差些,不过国人拿人不当人的事沒少干,这么排兵练勇也算正常,】
炮火声中,戚继光怀抱令旗脸色慌张,蹬蹬蹬跑上楼來,一见常思豪头脸上挂满尘土,赶忙折身道歉,常思豪摆手示意不必,待炮声止歇,这才哈哈一笑:“过瘾过瘾,这东西跟看戏一样,不坐头排,怎能看得清清楚楚、真真切切呢。”谭纶将信炮揣进怀中,脸色也和譪了许多,揖手道:“侯爷不愧是战场上杀出來的英雄,果然胆色过人。”【娴墨:是为试其心迹胆色,大感满意之下,故有流露,】
常思豪轻轻在身上拍打两下,侧目瞄着他笑道:“这炮兵是谭大人您训练的么,打得不错呀。”
谭纶虽是戚继光的上司,却不负责具体练兵事宜,听到常思豪这么问,便知其意,身形微微一欠:“都是戚大人的手笔,在下哪敢贪天之功啊。”戚继光一脸尴尬,常思豪笑着往他脚下瞧了一眼,指捻颌尖打趣道:“戚大人,你这身披挂哪儿都不错,就是战靴小了点,好像有点挤脚啊。”
谭纶听罢一改儒将端庄颜色,破天荒地哈哈大笑起來,
二人相互调侃着,由戚继光引导走下看台时,只见车马扬尘,炮兵已经在场中集结完毕,一辆辆火炮车排列整齐,炮管油光鉴亮,显然都是新制,常思豪过去敲了一敲,感觉声音刚越,手感细腻,显然铁质甚坚,远比大同城上配备的要好很多,戚继光喜滋滋地拍着炮身道:“这种新佛郎机选取的铁质更好,炼制更精,工艺也有所改进,在减轻重量的同时,使得命中率和精度都有提高,半年來我们已经造了五百多门,如果军费供应得上,到明年可望再造出一千多门,这样不但可以给几个边防重镇全数装备上,更可配上马车,组成一支机动灵活的炮兵队伍。”
谭纶道:“南方有聚豪阁和古田作乱,早晚必有一战,侯爷什么时候奉旨南征,可将这批已经练好的炮兵带上,通过实战,也好进一步磨合改进。”
这话一入耳,常思豪不由得暗抽冷气,忖道:“俗话说神仙难躲一溜烟,连泰山派孔敬希、曹政武那样武功高强的老剑客都要丧命其下【娴墨:这两位老剑客还有人念想,九泉之下不知是脸黑脸红,】,更不用说古田那些渔民和农夫了,何况眼前这佛郎机炮的威力,比弹剑阁安设的散弹火炮要强大得多,看來皇上让我临行前來观摩练兵成果,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提,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味。”
此刻见谭纶不错神儿地望着自己,便大咧咧回以一笑:“啊哈,那可要先谢谢谭大人的美意了,不过广西山高路远,只怕沒到地方,这些炮倒要先颠簸坏了,况且古田方面不过是些乌合之众,杀鸡哪用得上牛刀哩。”
戚继光笑道:“是是是,侯爷大军到处所向披靡,那些叛民一见,只怕就剩下跪地求饶的份儿了。”
巡阅完毕,三人打扫尘土,來到中军帅帐落座,略吃了两杯解渴水酒,常思豪起身告辞,谭纶也不挽留,边送边道:“土蛮、朵颜等部知明军在北地练兵,近來皆龟缩不出,今我军操演已熟,反无用武之地,士卒们都气闷得很呐。”常思豪听这话风,知道他又是在请战了,然而以他的职位大可直接到皇上面前去请旨,何必在自己耳边吹风,看來不是沒底,便是以前被挡回來过,笑道:“打不打仗,兵也要常练,养兵千日,用在一时嘛。”谭纶脸色犹豫,跟进一步待要说话,常思豪一笑:“帅不离位,谭大人就不必远送了。”挑帘钻身出帐,
到得营门以外,戚继光使眼色按落亲随,贴上來道:“谭大人其实身在曹营心在汉,并非真正徐党中人,侯爷莫要误会。”常思豪道:“这就奇怪了,他在胡少保遇难的时候倒向了徐阶,这可是你说的。”
戚继光叹道:“倒严之后,讨伐严党的声浪太高,徐阁老适时排除异已,连胡少保都难以幸免,旁人更不用提,谭大人也是迫不得已才投靠过去,这些年他一方面取得信任,一方面暗中搜罗信息,尤其是徐三公子做事马虎,与他大哥二哥往來的不少事情随口提说,谭大人便都记在心里,回去录成手札,期待着时机成熟,给徐家致命一击,不想你和青藤先生却走在了前面,徐阁老致仕回家之后,他把这手札拿出來给我看,我这才知道真实内情。”
常思豪道:“咱们要倒徐,哪个看不出來,等到完了事他才拿什么手札出來,这不是向你我买好么,这套墙头草两面倒的把戏,他早在胡少保被抄的时候就玩过了,怎么现在你还相信。”
戚继光脸色一苦:“这怎么说呢,我们当初一起领兵打仗,是从刀光血影里杀出來的,他当初投靠过去我便不相信,现在亮出底牌,我感觉自己真是沒看错人,话说回來,我始终是他的老部下,官场上向來只有下属向上级表忠,哪有上级和下级主动交心的,他真的沒这个必要。”【娴墨:官场话说得模棱两可,就是为了事后找起茬來,可以左右逢缘,整个四十一部专写官场争斗,又全以相声段子为章节名称,是知在作者眼中,官场原是一场笑话,故连讽带刺,戳个透心凉,最后这一章以反正话结尾,又知这一场笑话中正说有理,反说也有理,政治中很多事无法谈谁对谁错,徐阶和小常一伙在正义与非正义间,沒有严格意义上的区别,世事原是难言,原是一场反正话,武侠,往往体现出极明确的爱憎,此书则体现出一种道德相对主义,正与邪是相互转化融合的,对与错也是相对交织的,从《秦府》到《东厂》,这种转变渗透慢慢传递出來,是回归传统后的反传统,是颂扬侠义后的负思考,到了《豪聚》,这一系列倾向有的隐藏更深了,有的则露得更为明显,】
常思豪凝目片刻,心想若真如此,今日种种,也都是谭纶在试探我了,这人看我成事后并不急于投靠过來,显然心机深沉老道,并非等闲之辈,或许刻意在戚大人面前表演一番,然后令他主动到我面前美言,也未可知,本想劝戚继光人心隔肚皮,还是小心些为好,但看他那样子只怕也听不进去,好在以目今的形势下,徐党也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了,遂道:“如果是便更好,战场上打出來的情谊我还是了解的,也就不多说了,今日我在宫中接了密旨,要到南方办事,反正也沒什么可收拾,既然出來也就不打算回城去了,戚大哥,咱们就此别过。”
戚继光怔然道:“怎么,你一个人走。”
常思豪一拍三河骊骅骝,笑道:“还有它呢。”执鞭掩手略揖:“告辞了。”
戚继光目送他背影南驰,直至不见,这才拨马回营,待了不大功夫,帐下有人來报:“南镇抚司秦大人有事请侯爷回府。”